一個好字話音剛落, 那莫名生出來的吸力便立刻將程徹從游戲當中吸了出去，留在程徹腦中最後的一副畫面便是容姒即便淚眼朦朧, 也要高高揚起的嘴角。

他會回來的, 他一定會回來看她的，所以不要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來好嗎？

在自己的身體裏清醒過來的程徹, 剛一睜開眼, 眼淚便立馬順著他的眼角滑了下來。

隨後他閉了閉眼，拳頭一下就攥緊了。

他後悔了……

在看到容姒那樣悲傷難過的表情時，他一下就後悔了, 為什麽會是那樣的表情？為什麽露出那種好像他們兩個以後都有可能見不到的表情來？為什麽……

當下程徹便立馬拔下了手中的點滴，手背上的血瞬間就湧了出來, 他卻什麽都顧不得了直接就往外沖了出去, 因為跑的太急, 鮮血順著他的手背滑了下來，幾乎撒了一地。

在拐角處他一下就撞到了一個跟他肖似的男人，對方拉住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他便一把將他猛地拂開，瘋了一樣地往樓下跑去。

“阿徹！”男人大喊了聲, 隨即也顧不得手中的東西, 將其放在了護士臺便也跟著追了過去。

然後他就看著程徹就跟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根本就看不出他的目的地是什麽方向。

“阿徹……”

男人又喊了一聲, 隨即便看著程徹渾身一震，隨即就像是根本就沒聽到他的喊聲一樣，快速地朝著某個方向跑了過去, 男人擡頭看去，便看到了一個標牌。

小天使網吧。

他看著程徹跑了進去，他沒辦法便也只能跟了過去，卻在踏進去的一瞬間就差點沒被裏頭濃重的煙味給嗆了出來，而且這個網吧很深又有些暗，就在他為了程徹的所在而煩惱的時候，他忽然就聽到了裏頭的一個位置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哎你這人怎麽回事？我都跟你說了神魔大陸暫時關服了，我又不是游戲公司老總，我有什麽法子，進不去就是進不去啊，你還是關註一下他家的微博，看看什麽時候再開吧？真是……”

男人循聲追了過去，果不其然，那坐在一臺機子面前，一臉驚惶無措的男人不是他那個一向冷靜自持的弟弟還能是誰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男人擠了過去。

“阿徹，阿徹，阿徹……”

他一連喊了好幾聲，程徹才終於像是丟了魂一樣，眼神空洞地擡起頭來看他。

身旁幾個過來玩游戲的則一直嘀嘀咕咕個不停。

“哎，這神魔大陸怎麽回事？老子看戲正看得帶勁呢，怎麽突然就黑了？服務器又癱瘓了，不是我說，這游戲的服務器真的要換換了，沒事這麽來幾次誰受得了？”

“就是，我還想看我容女神呢，操蛋！”

……

聽著那幾人的對話，程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自家哥哥，他忽然就跟夢游一樣地開了口，“……哥，我做錯事了，我真的做錯事情了，我把她弄丟了，呵，我把容姒弄丟了……”

說著話，程徹的眼淚也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怎麽辦？現在她一個人在那個世界了，她一個女孩子會不會害怕？她會怪我嗎？會不會以後都不理我……我該怎麽辦呢？我能做什麽？她都已經答應我了，我還在苛求些什麽東西？我怎麽會這麽自私，這麽可怕……”

聽完了自家弟弟的話，程大哥實在是有些詫異，他不明白自己這個自小到大只會學習，連個要好的女性朋友都沒有的弟弟，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容姒，好熟悉的名字……

“阿徹……”

程徹聽到自家的大哥的喊聲就像是沒聽見似的，驀地站了起來，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見狀，程大哥立馬就拉住了他，“阿徹你冷靜些，你冷靜些，你現在的情緒太不對勁了，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別自己一個人承受，你跟我說說，你跟哥哥說說……”

聞言，程徹僵硬地轉頭看他，眼神卻完全已經散了。

而另一頭的蕭揚終於感覺到了那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強大吸引力終於消失不見了，他低頭握了握拳頭。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以後那人也不會再出來了。

可為什麽他的心莫名有些發慌？

蕭揚輕輕撫上了自己的胸口，是因為擔心容姒難過嗎？

這麽想著，他緩緩直起身子，或許……或許他可以去b大看看容姒……他不跟她接觸，就是……就是遠遠地看她一眼就好……

可到了b大，他才剛下車，他便看見了校門口停著輛救護車。

蕭揚的心裏咯噔了下，剛準備邁腳，就聽到了站在門口的幾個同學的交談聲。

“不是吧？真的是她？這麽倒黴，真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誰知道好好的一個游戲竟然說崩潰就崩潰了，還連累到了現實的人，以後啊，那神魔大陸我可不敢玩了……”

一聽到神魔大陸這四個字，蕭揚的心便撲通撲通地狂跳了起來，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站在那兒的同學，扯了扯嘴角，“同學，不知道你們……”

話還沒說完，一陣哭聲就傳了過來。

“讓讓，你們趕緊讓讓！讓擔架過去，求求你們了，我求求你們了……”

“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我勸她說不要玩了，不要玩了，為什麽就是不聽我的話？”

“我去推她，我以為她只是睡著了，誰知道一推就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嗚嗚嗚……”

然後蕭揚便看著擔架從自己的身旁快速地掠了過去，他看著擔架上那張熟悉的臉，女孩的眼角甚至還滲著掛著淚痕，也是這個時候，其他人的驚呼聲突然響了起來，“容姒！”

“是容姒，怎麽會是她？她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啊？她在宿舍裏玩游戲，就是那神魔大陸你知道的是不是？然後神魔大陸不是突然崩潰了嗎？她就一下昏了過去……”

“啊？怎麽會這樣？也不知道有沒有事情哦？”

聽到這樣的話，蕭揚的身子迅速地踉蹌了下，腳下一個不穩，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看著容姒的擔架送到了救護車上去了，他瘋狂地撥開了面前的人，手腳發抖地走了過去，在容姒室友詫異的眼神當中，聲線不穩地說道，“我是她的男朋友，我要陪她一起。”

那個薇薇還準備說些什麽，卻不想直接就被其他人伸手制止住了，一個黑長直的女孩子擦了擦眼淚，“薇薇你就跟蕭揚一起吧，我們其他人坐出租。”

坐在救護車上，蕭揚看著容姒還有些紅潤的臉頰，還是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怎麽會是容姒呢？怎麽可能是容姒呢？怎麽可能是她呢？

坐在他對面的薇薇看著蕭揚死死盯著容姒的臉，怔怔地落下淚來，也楞了下。

與此同時，正在教室裏上大課的葉禹正剛剛翻開自己的書本，同學們的喧鬧聲便傳了過來。

“哎哎，你們聽說過沒有啊，我們的校花在寢室玩游戲的時候，竟然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就帶著頭盔暈了過去哎，現在已經被人用救護車帶走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啊？”

“啊？真的啊？怎麽會這樣？”

“哎，葉禹正同學，馬上就要上課了，你要去哪裏？”

回應老師的便是葉禹正瘋狂奔跑的背影，一瞬間教室裏的討論聲就更大了。

而等程徹得到消息來到醫院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容姒哭哭啼啼的室友們，憂心忡忡的葉禹正和他面露擔憂的室友們，當然還有毫無形狀坐在地上，就跟被人攝了魂一樣的蕭揚。

就在他走過來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朝他看了過來，其他人都還沒什麽反應，蕭揚低低地聲音便響了起來。

“你來了。”

男人的側臉很平靜，平靜的就像是說話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然後他試圖站起來，可試了好幾回都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但最後還是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睜著血紅的雙眼看向不遠處的程徹，莫名地，就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說著他踉蹌地走了兩步，臉上卻始終都保持著笑，“醫生說容姒過兩天要是還不醒，恐怕就會成了植物人了，你知道嗎？”

程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蕭揚的笑容更大了，“你瞧瞧我問的這叫什麽話，那種感覺你跟我都嘗試過，又怎麽會不明白呢？哈哈哈哈哈……”

蕭揚的笑意根本就止不住了，他往前又走了兩步，“不過，你知道昨天我找容姒見過面嗎？嗯，你一個程家二少爺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的對不對？所以說不定我跟容姒的照片你那兒都還有，那麽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啊，你的相片不會說話，我會說，你想聽嗎？想聽我告訴你啊……”

說著說著，蕭揚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程徹看著這樣的蕭揚，不知道為什麽卻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想聽接下來的那些話。

可蕭揚卻絲毫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就開始覆述了起來，“我跟她說啊，你一個npc跟她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可她卻說什麽以後不結婚了，白天工作，晚上見你，以後還要去神魔大陸這個游戲裏去將你的代碼帶出來，還願意陪你去別的游戲裏玩玩，你們永遠都不會爭吵，永遠都不會老，多傻啊你說是不是？”

一聽到這樣的話，程徹的雙眼便毫無征兆地紅了。

“然後我就騙她，我說我有個朋友在神魔大陸上班，說是游戲發現病毒了，神魔大陸就要崩潰了，到時候公司裏的人會寫一段新的代碼去取代舊的代碼，然後什麽路易啊，也會改頭換面，舊的那個就毀被拋棄，連帶著舊的神魔大陸一起被拋棄，以後就會斷絕跟現實世界所有的聯系，一個人永遠孤獨地活下去，你啊，以後說不定都見不到他了，見到了也不是那個他了……”

“但其實呢？其實是我為了脫離那個世界喊我的朋友去黑了神魔的系統，並且想要將你永永遠遠地關在裏頭，沒辦法，誰叫你把我們家害成這樣呢？對不？”

“夠了。”

“我原以為容姒動了心會傻，誰知道她會這麽傻啊？”說著，蕭揚快速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指著上頭神魔官網放出來的婚禮視頻。

“你看看她啊，你看看她啊，明知道游戲就要崩潰了，明知道跟你在一起會永遠地困在裏頭，再也見不到現實世界的任何人，面對的只有你和一片荒蕪，你看看她做了什麽呀，她在最後關頭選擇了跟你一起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舉行了自己的婚禮，哈哈哈哈……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我還從來都不知道容姒是這樣感性的人，只是最可笑的是，她選擇了你，你呢？你這個剛剛才跟她說要永永遠遠的男人卻拋棄了她出來了，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法子，但現在你人在外頭，她人在裏頭就不難猜出，你讓容姒替代了你，哈哈哈哈，她選了你，你卻拋棄了她，多麽有意思的事情啊！對不對？哈哈哈……”

“原來你們婚禮上所說的永遠原來是永遠孤獨的意思啊？你早說啊，你早說容姒可能就不會那麽傻了……”

蕭揚緊緊咬住了自己顫栗不停的牙關，笑看著面前的程徹。

後頭的眾人則全部都被蕭揚他說出來的話給震驚到了，甚至連眼淚都忘了流了。

而程徹的身體則克制不住地打起哆嗦了起來，牙齒咯咯地響著，“你，胡說……”

話音剛落，程徹的拳頭便猛地揚了起來，一拳就砸中了蕭揚的臉頰，“你胡說八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被程徹打中的蕭揚也不甘示弱，捏緊自己的拳頭也一拳砸了過來，“我胡說？我胡說？哈哈哈，程徹，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你跟我這麽惡心的人呢？啊？我們都是兇手，我們都是兇手，哈哈哈哈……”

其餘眾人看著已經你一拳我一拳互毆起來的兩人，女孩子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容姒俱都捂住嘴巴哭了起來，“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早勸了她就好了，容姒，容姒……”

而葉禹正則早就已經找不到自己的思緒了，整個人靠著墻壁，頹然地倒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邊互毆的兩人才終於精疲力盡地停下了手，程徹跌跌撞撞地扶住墻壁站了起來，臉上還滴著血地便往外走了去。

假的，他說的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可能呢？

程徹努力地說服自己，可一想起他離開游戲的時候，容姒的那一聲好，和那悲傷的微笑，所有的說服都在這一瞬間分崩離析。

她知道，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還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游戲要崩潰，她看著右上角的時間，就是在計算，可她最後還是選擇了他，選擇了有可能永世孤獨的他，甚至擔心他們的父母會擔憂，還特意在臨崩潰之前，舉辦了一場婚禮，給留在外頭的人一個交代，可他呢，他做了什麽？

他到底做了什麽？

為什麽即便這樣了，為什麽明知道自己會一個人被留下，她還能對他露出那樣的笑來。

那個時候，她到底在想什麽，她在想什麽呢？

容姒……容姒……

容姒……

程徹瘋了一樣地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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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容姒一直沒醒。

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半個月，在游戲裏找了半個月的程徹卻支撐不住了，砰的一聲摔了下去。

神魔大陸著名玩家死要錢沒了蹤跡，聽他們學校的說，好像是玩游戲把自己完成了植物人，無數人都在心裏暗嘆著可惜，也都收斂了不少。

自此，死要錢這個號成了網游史上的一個傳奇，自她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和npc談戀愛的玩家。

不管有多唏噓，也不管又多難過，所有人的生活都要回歸正軌。

五年後。

葉禹正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幾乎一踏進房門便習慣性地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反應，放下了自己的包，給自己接了杯水，就坐在沙發上開始慢慢地喝了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屋子裏的動靜才漸漸平息下來，隨即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笑著走了出來，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坐著的葉禹正，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他討好地朝著面無表情的葉禹正笑了笑，提著自己的褲子就要往外跑去，卻不想一只光裸的手臂一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做什麽？怕什麽？我老公才不在乎呢？喏，你的皮帶。”

說著女人還在他的臉上吻了一記。

等那人走了之後，女人臉上的笑才慢慢地淡了下來，葉禹正將手中的水杯放在茶幾上，轉身便往衛生間走來。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啊？那人以後肯定不敢來找我了。”

“你不是妓女，不用在意你的生意好壞。”說著，葉禹正就進了衛生間，將門反鎖上。

“你……”禾嘉文在門外氣急敗壞地尖叫了聲，“葉禹正你這個膿包，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老婆在你面前被人睡了你屁都不敢放，你這樣的窩囊廢活著還有什麽用？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遇到了你，葉禹正你說話，你說話，我知道，你還想著容姒那個賤人嗎？可惜啊，那賤人成了植物人了，找不回來了。你們男人都是瘋子，都是瘋子，蕭揚是瘋子，你是瘋子，那個姓程的也是個瘋子，這麽多年，這麽多年我找了多少男人，沒有哪一個不被那姓程的攪黃了，他不要我好過是嗎？你們通通不要我好過是嗎？我就偏要過的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再給你葉禹正帶上一頂又一頂的綠帽子，哈哈哈……”

禾嘉文在外頭說著瘋話，這女人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葉禹正知道，不過他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這麽想著，男人從自己的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枚發夾，扯了扯嘴角。

他早已經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與此同時，另一頭，程家的人看著病房裏頭念念有詞的程徹，俱都擔憂地收回了眼神。

“阿徹這個樣子到底要持續多久啊？兩年前神魔大陸整個游戲都被他收購了，他還沒得到他想要的嗎？這麽下去，可怎麽好啊？”

聞言，程大哥看了眼房間裏頭忽然就哆嗦了下的程徹，“媽，少說兩句吧。”

兩年前的事情，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阿徹那副想要帶著容姒的身體不顧一切地去死的樣子。

“你叫我怎麽少說啊？我的阿徹怎麽就那麽命苦啊？那個容姒……唉……是個好姑娘，要是阿徹沒有做錯事，我是真的喜歡這麽個兒媳婦的，結果……她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我的阿徹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我……”

說著，程母就抹起眼淚來了。

程大哥安慰著她，將她帶了下去。

也就在他離開的這麽一會，再回來便發現程徹沒了蹤影了。

而另一頭剛剛下班的蕭揚，正站在路邊等著公交車。

一輛車子便橫沖直撞地朝他開了過來，等他聽到眾人的尖叫聲，反應過來的時候，躲已經來不及了。

而就在他看到駕駛座上那張熟悉的臉龐上，也沒想著躲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挺好的。

活著對誰都是折磨，挺好的。

或許還能見到容姒呢？

他知道對方也是這麽想的。

自此，b市又多了兩個植物人。

只不過他們要找的人卻早已經離開了那個荒蕪的游戲，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留給他們兩個的除了無窮無盡的孤獨便什麽也不剩了。

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身體消亡。

靈魂永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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